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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雨困山,山道堵塞,两百多号学生被迫滞留矿区过夜。在这样的严峻形式下,外界的讯息可能还不大明了,但学校方面的处理还算是及时到位的,紧急会议结束后,带队老师们第一时间上车安抚学生情绪,挨个抄学生家里的电话号码。
当然,94年电话十分昂贵,即便是市大多数的学生家里光景好,但用得起的人家也是少数,不过不论怎么讲,总该有个联系的渠道,隔壁邻居家、楼下小卖店,即便是贫困山区的农家子弟,也可以通过村委会或者是乡里的电话联系到他的父母。
统计完联系方式后,带队老师们又在车上宣布了晚上在礼堂搞文艺活动的事项,让各个班级小组上报节目,千叮万嘱了一番安全事项,才让学生们下车自由活动。
那时候天色已经半黑了,没有再落雨,枯寂的黄昏里,数不清的乌鸦在屋檐下和矮树里聒噪、闹腾,它们鼓动着翅膀,厮打,求爱似的相互追逐,在空中发出一阵阵翅膀搏击气流的刷刷声,掠过低空的时候,黑羽纷纷,它们有时候飞得很低,从人的脸旁边掠过,使人顿感一股凉风,有时又飞得很高,仿佛要钻到云霄里毁灭掉躯体。
远处的矿山上,已经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,一座接着一座的砒灰炉子还在运转,黑色的滚滚浓烟冲天而起,打炮声、机器转动声此起彼落。
接近七点多时,几个看着像乡亲的中年人用烧瓷大脚盆抬了饭菜过来,海海漫漫的,冒着腾腾热气,在教务主任罗大海的指使下,他们趔趔趄趄穿过烂泥塘般的院坝,搁在礼堂的南墙根旁,学生们按班级排起了几路纵队,都伸长了脖子往烧瓷大脚盆里瞧。
学校选了几个学生给众人分饭菜,每个人的饭菜定量定份,两米饭,三个菜,卖相是不大好看的,也素,白菜炖粉条、清水煮白萝卜,似乎为了掩饰这过分的清淡,里面象征性地漂了几点辣子油花。仅有的荤菜,是雪菜炒肉丝。
发饭菜的时候,教务主任罗大海背着手站在旁边喊:“大家排好队啊,一个个来,都有的吃,不要急!另外,学校已经安排了工作人员和同学们的家长联系,向他们报平安,请大家放心,明天,我们一定能够平安地回到市里去!现在大家好好吃饭,吃完之后呢,我们就在礼堂里搞文艺晚会。同学们呐,眼下的情况比较特殊,我们被困在了这个深山矿区里,因为条件不允许,吃得差了一些,住的条件也很艰苦,但是我相信,这一段经历以后一定会成为我们高中时代的美好回忆,一定会对我们的人生产生积极的影响,总而言之,眼前的困难不可怕,可怕的是我们缺乏坚强的意志和信念去克服它”
罗主任背着手热情洋溢地讲着话,而且越讲精神头越足,然而毛乱无措了一下午,学生们都已经饥肠辘辘,又哪里还有咸淡气搭理罗主任的官威?
打过饭菜,就各自和要好的同学在破破烂烂的院坝里蹲成一圈,说着闹着吃着清淡的饭菜,倒也挺像那么回事儿。
王小凯在饭盒里挑了半天,叹气说:“这饭菜,整的心情真不美丽。”
张云起乐道“你也就是打游戏看美女的时候心情美丽。”
王小凯搁下筷子说“张老板,作为兄弟,你真的一点都不了解我。”
张云起道“我了解你,就像农民了解大粪一样。”
几个女孩都是笑。
林雪晴翻着好看的白眼说“请注意措辞,都在吃饭呢。”
张云起觉得也是“抱歉。”
初见说:“云起,你好久没吃过这样的饭菜了吧?”
张云起往嘴里扒拉了两口饭,笑道:“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,不过我记得以前在镇上读初中那会儿也这样,我们那山乡圪崂的穷学生都蹲在院坝里吃饭,饭菜分甲乙丙三种,甲菜有大肉片,乙菜没肉但油水比较多,最差的就是乙菜了,清汤寡水的,难以下咽,也根本就吃不饱,但是吧,那会儿我连这样的乙菜都吃不起,都是从家里带齁得要命的腌菜吃。”
说起这些事的时候,张云起其实也没觉得有什么,纯粹当做吃饭时的闲聊,因为这样的经历在八十年代末和九十年代初实在不是什么稀奇事,绝大多数的穷学生都经历过,但也正是这样,亲身穿过了那些贫苦的吃不起饭的旧日子,才会更加深切地感受到眼下的生活在日渐变好,祖国的日渐强盛富足,才会抱怨眼前的饭菜清淡寡味,难以下咽。
初见却有着完全不一样的感受。
在她看来,这虽然只是一个过去很久的小事情,她自己也有过这样的经历,但云起的不凡正表现在这一方面,他对生活所采取的态度和学校里部分爱炫耀的男生截然不同,他不伪装自己,相较于那些有钱人家的学生,他不自卑于他过去是一个生活在穷乡僻壤的农民孩子的身份,也不会因为生活的窘迫和困难就感到自己活得没有意义,更不会因为现在的富足生活就洋洋得意,在同学们面前高人一等。
这几年过来,她已经看出来了,云起对苦难和幸福都有一种沉静平和的姿态,只有更深邃地理解了生活的人,才会在精神上如此强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