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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阿峪,她是小姐。”

晚上方峪祺在厨房搭手烧火时,芳姨如是跟他说。语气并非责备,而是恳切叮嘱,免得叫他在跟嘉莉相处时失了分寸。方峪祺转头看向屋外,施嘉莉坐在李子树下捧着个帕子吃糕点,睇他一眼,神情得意。他知道,她向母亲告状了。

“知道了。”方峪祺填了把柴火到灶膛里。

烧完火,方峪祺从偏屋里出来,在屋外的缸里捞了把水洗手。施嘉莉凑到他跟前,口吻骄矜:“你真的知道了么?”方峪祺冷清清看向她,漆黑瞳仁在眼眶里晃了晃,像一条被迫温驯却不服管教的狗。

晚饭后,山里雾气散了,天难得放晴,黑垂垂的天幕上高悬几颗微黄的星子。屋外更舒爽些,大家便搬了板凳到外面坐着。施嘉莉趴在芳姨膝上,请她为自己辫满头的小辫子,这么保持着睡一晚,第二天头发就是卷的。方峪祺也坐在旁边,脚下摆了个旧编筐,一颗一颗地剥青豆粒儿。

芳姨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儿:“……隔壁镇子是个大镇子,抵我们这儿三四个呢。他们那儿有集市,若哪日得闲,我们也去逛一逛,虽比不得大城市,却也热闹。”施嘉莉从她膝上支起身子,忙问:“有冰块和香蕉油卖么?我带了做冰淇淋的桶子来呢!”芳姨摇头道:“这个怕是没有,要到城里去买的。”施嘉莉沮丧地“哦”了声,又伏下身去了。

“吱哟”一声,旁边那家屋门开了。施嘉莉望过去,一个瘦小女人抱着个孩子出来了,手里还拎着个藤编小筐。她家里也没有院子,只用竹子围了一圈低矮的篱,上面挂着枯黄的扁豆叶子。女人裹了小脚,走得不快,芳姨忙招呼她:“梅香!过来坐!”

那女人果真走过来了。愈走近了,愈能看得清她宽大蓝布旧衣裳下瘦削的身骨,施嘉莉觉得她像个伶仃细鬼,不由得向芳姨靠了靠。方峪祺去屋里搬来另一张凳,让她坐了。女人将手里的藤编小筐递给芳姨,有气无力道:“里头是我今个晚上做的软饼,家里只剩点红苕面了,撒了把葱花,我吃着味道还行,也拿来给你们尝尝。”芳姨客气道:“你看你,有点吃的还想着我们。”说着,让方峪祺把筐子接了。

芳姨细细瞧了梅香蜡黄的脸,大惊道:“怎么,你这是病了么?”梅香怏怏地笑:“是病了好一阵子,这两日才好。”她看向方峪祺:“多亏了阿峪,那夜我烧得快死了,娃娃吓得直哭,阿峪听见了,帮我去镇东头请来那个瞎子大夫,开了两服药,总算捡回一条命。”

“哎哟,阿弥陀佛,上帝保佑。”芳姨在城里待这些年,曾因新奇去教堂做过礼拜,此刻便一起感谢上了。

方峪祺仍没甚反应,低头剥青豆粒儿。梅香借着月光端看芳姨的脸,问道:“芳姐,城里很好罢?瞧你这张脸,都愈发白嫩了。”芳姨抚着嘉莉的头发道:“是我运气好,碰见个好东家,很体恤我们这些下人。”梅香叹口气,羡道:“芳姐,你这算是熬出头了。能做工养活自己,又把阿峪教得这样好,将来福气大着呢!不像我,自小就命苦,爹娘生了也不养,嫁了个男人喝醉酒就打我,后来他淹死了,我才过了两年安生日子……”

“唉。”芳姨跟着叹气。嘉莉听着,“噌”一下直起身来:“他打你?”接着脆声骂道:“老师说过的,婚后殴打妇女同样算作暴力行为!这样坏的人,真是老天有眼,叫他淹死了!死得真好!”

芳姨尴尬地咳了咳,拉着嘉莉坐下,抱歉地对梅香笑笑,毕竟那是她家男人,纵使她说他千万个不是,旁人也不便多嘴。不过十分稀罕的,方峪祺剥青豆的手顿住,看向气鼓鼓的嘉莉,目光默然停留片刻,又垂下了。

梅香倒是不在意,将嘉莉细细打量了,道:“这便是城里来的小姐罢?瞧这长相就是城里人,洋气得很。”

“对,对,是东家的小姐。”芳姨答道。

梅香将怀里睡着的孩子调了个方向,抱紧了,小心问嘉莉道:“小姐,您家中还需要帮佣么?我……我……”话到嘴边没说出口,嘉莉却已经懂了,摇头道:“我不清楚,这些是管家在负责。”她看向梅香的脚,可惜道:“我父亲很支持妇女解放,裹了脚的,他怕是不会雇用。”

“这样……这样……”梅香喃喃道,又撑起一个苦涩的笑,“对不住,对不住,我真是唐突……”

一头是自己邻居,一头是自己东家,芳姨夹在中间,脸上也有些挂不住。嘉莉没往心里去,只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实在可怜,可怜人想活得更好些,没什么丢人的。只是,她能给予她的,也仅限于那只银镯子了。

“咱们这儿还算好的,外面打了那么多仗,都没打到这里来,有山有水能吃上饭。”芳姨拉过梅香一只手握着,“你孩子还那么小,不能离了亲娘,要是日子真的难过,不如在镇子里再找一个,有人搭把手,怎么也比你一个人带着孩子强。”

“哎,哎。”梅香含糊应了,低眉看向怀里熟睡的孩子,抬手抹了把脸道,“天晚了,我不打扰了。”芳姨给她一小袋剥好的青豆粒儿,她道谢接过,站起身,像来时一样,踩着一双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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